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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慕山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那十二塊錢之外,沒有任何別的東西。他用兩個鋼鏰買了一把牙刷,又用剩下的十塊錢,買了一個塑料口杯,一個水盆,然後身無分文地端著全副家當走在街上。走到半路上,口杯掉到了地上,一下子滾到了街對面。陳慕山站住腳,看著口杯滾動的軌跡,不禁思考,其實用手喝水也是可以。
「不要用太劣質的塑料杯。」
街對面的人撿起了那隻口杯,穿過綠燈的街道,和過街的人群一道,帶著一陣夜晚的冷風朝他走過來。
她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風衣,黑色緞面長裙打底,腳上是一雙與風衣同色的平底皮鞋,一步一步,從容地踩在微微有些濕潤的人行道上。
「我沒有錢,小秋。」
「帶你去買。」
「不買,我想住你家。」
易秋轉身就走,陳慕山忙端著塑料盆追上去,「客廳鋪張報紙我睡地上就行。」
「我家不方便。」
「你有男人了?」
「沒有。」
易秋回頭看向他,「我養了一隻狗。」
「什麼狗?」
「土狗。」
陳慕山端著塑料盆幾步跨到易秋面前,「有我聽你的話嗎?」
「陳慕山。」
易秋打斷他,「你是個人。」
陳慕山把塑料盆往地上一放,「我做人做煩了。」
易秋看著地上被他摔破了一個角的塑料盆子,「撿起來。」
陳慕山一怔,然後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蹲下去,把盆子重新端了起來,繼而站好,等著她的下一句話。令行禁止,因為這簡單一個指令,他竟然得到了久違的歸屬感。
他試圖從冥冥之中抓住這種感覺。
而易秋很後悔。
她的口吻帶著與少年時一樣的語氣,一以貫之,把面前這個人帶入了當年的語境。她想讓陳慕山把盆子放下來,但她不能單純地對他說「放下」兩個字,這種指令性的話語會給他機會,重新帶上項圈,與易秋再次陷入拉鋸。
「走吧。」
易秋決定換一個地方,她朝前走了幾步,才看到身後的那個影子動了。
陳慕山是個高瘦的人,哪怕走在她後面,影子還是落在她的前方,他仍然保持著很多年前的習慣,走在她的後面,兩個人之間,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牽引繩一樣,他不會造次,甚至連問都不會問,等待著她在前面給他行走的方向,而她為所欲為,可以去任何地方,見任何人,不管玩到多累,哪怕累得在外面睡著,跟在她後面那隻『狗狗』,也會忠心耿耿地保護好她,把她馱回溫暖的床上,然後,馴服地在她的床邊蜷縮起來。
小的時候,她醒來會趴在床上,伸手去摸陳慕山。
輕輕地拉著他的頭髮,叫他大狗狗。
而他醒來時,甚至不會抓易秋的手,不會出聲,沉默地翻轉肚皮,護著坐在床邊搖搖欲墜的易秋。
他不是戀愛文學裡抽象出來犬系『男主』,而是她不成熟的『善意』結出的惡果。
易秋無數次想要逃避「解鈴還需系鈴人」的責任,直到她北上讀書,兩個人在物理上被千山萬水隔離,她才暫時免於愧疚和折磨。但她也明白,這並非長久之計。
易秋抬起頭
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一家黑咕隆咚小超市。
超市老闆是一個中年,正端著面碗在看電視劇,易秋問他有沒有玻璃杯和牙刷,老闆頭也沒抬,隨手打開後面貨架頂上的電燈泡,「靠牆最後一個貨架,自己找。」
易秋徑直走過去,彎腰在一堆胡亂擺放的牙刷毛巾里翻揀,最後她給陳慕山買了一個搪瓷臉盆,一個玻璃杯,一把軟毛的牙刷,還有一張質地柔軟的毛巾,又轉手把陳慕山手裡的那一堆『劣質產品』換了兩個鋼鏰,拿給陳慕山。然後她打開一罐啤酒,背靠著凌亂的貨架,仰頭喝了一口。
「你什麼時候學會喝酒的?」
她順手拿了另一罐遞給陳慕山,「喝不喝?」
「我不會喝酒。」
「你在出陽山上淋了這麼多年的冷雨,還沒學會嗎?」
「不敢喝。」
陳慕山看著易秋:「違法犯罪必須清醒。我那會兒也怕被抓,所以乾脆不沾酒。」
「那就算了。」
易秋掃了一眼盆子,「齊了嗎?」
陳慕山蹲下去整理盆子裡的東西,「小秋,我怎麼過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