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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鵬飛懶得跟他解釋,「你去了就知道。」

監區里十年如一日,監外世界不說斗轉星移,也是悄換天地。

「大江南」以前是玉窩最大的一家ktv,後來經營不善倒閉了。

但這家ktv的背景複雜不太好接收。

好長一段時間都無人問津,如今在尤曼靈手中,搖身一變,成了高端養身會所。幾年之間赫赫揚揚,廣告燈箱也越立越高。

陳慕山看著坐在自己對面修指甲的尤曼靈,無言以對。

「你怎麼沒戴手銬啊。」

「誰跟你說犯人在監獄裡必須戴手銬的。」

「你在這裡,對我家小秋也這麼凶?」

「我沒凶過她。你玩我玩夠了吧,我要去打飯了。」

陳慕山一把扯過報名表,直接站了起來。

「誒,四年不見你還是條齜牙犬。」

「尤曼靈,我就不該救你。」

「行了,恩人。從這裡出去你得找地方吃飯吧。」

尤曼靈上前一步,從他手裡抽走報名表,「按摩小哥,做不做?」

「……」

「修腳,會吧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嘖,你翻什麼白眼?我正規營業。」

「……」

「我包吃包住喲。」

第7章 山鬼(七)

人和人之間的境遇千差萬別。

但人始終要吃喝。

生死一線之間的時候,談飲食,談生活的必要性不大,畢竟那個時候,陳慕山甚至來不及想怎麼保持肉身的存在。而當陳慕山身陷囹圄,隨手打開一本監獄提供的書,發現題目是《更多人死於心碎》時,他忽然靈台清明。

已經逝去的時光如虹吸一般回溯到過去。

在他身處的玉窩,是一個荒唐顛亂的地方,更多人死於行差踏錯,朝不保夕。而他投身這個方寸之地,困在四方天下,也是為自保。如果要談心碎,那就得談談三年前。

三年前,他放走了張鵬飛,事後幫派處決他這個背叛之人,陳慕山被綁上了出陽山。

當年處決他的楊釗,如今混成了一個不到四十歲的「爺」。至於楊釗當年的死對頭——曾經特勤隊被寄予厚望的張鵬飛,卻從隊裡默默地「退休」。來到這個山下監獄裡養老。

張鵬飛正兒八經地廢了。

陳慕山也覺得疲倦了。

換句話說,他在楊釗的暗倉里看到張鵬飛從土坡上滑下來的時候,心就涼了半截。半個小時之後,常江海血淋淋地死在他眼前,從此他另外一半心也涼了。

人力不可為的事情太多。

個人英雄主義就像是個劣質笑話。

那一天,他這個緝毒隊下面的單線線人成了不見天日的「黑戶」,為了活下去,他又把自己送到了緝毒隊面前,眼睜睜地看著這些昔日不見面的「戰友」,把他拷起來審。他掩飾本性很多年,以為自己早已經里外渾然一體,輕易不動真情。沒想到,看著張鵬飛冒著傻氣,痛心疾首逼他認罪,試圖拯救他這個昔日兄弟的認真模樣,他竟然還是氣得想升天。

不過,這的確怪不了別人,這是他自己的選擇。

常江海活著的時候問過他,要不要在公安登記身份。

提及此事的時候,他們兩個人在大洇江的橋洞下迎風抽菸。江上暗淡的黃昏籠著收船歸來的老漁人,那人孤獨上岸,陳慕山也剛好抽完了一整根煙,然後他說:「算了吧。」

為什麼算了。

不論當時和現在,他都說不清楚具體的原因。

可能是為了得到一具完整的自由身,也可能是為了迴避複雜的社會關係,又或者他對生活的寄望已經斷了,麻木沉默,需要一種與「出生入死」不一樣的刺激,才能重新活過來。

很多年以前,就在他與常江海所立的這個橋洞下面,易秋蓋著他的外套,坐在水邊看書,陳慕山把腳泡在水裡乘涼。燥熱的盛夏午後,易秋和他一起讀過一本現代詩集——《寫碑之心》

第一首詩名叫《與清風書》(真實存在,非原創,作者陳先發先生),這首詩起頭第一句如是說——

我想生活在一個儒俠並舉的中國。

「俠」是什麼?

易秋說那是一個獨自來去天地之間,不問功過,只講快意恩仇的人。

陳慕山問易秋見過「俠」沒有。

易秋說沒有,俠都活在傳說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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